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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辭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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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辭別

月上中天,滿街寂寥。

何茂丘陡然覺得一身輕松,不覺松了一口氣。

他回到家中,重新拿出自己和謝朧整理好的那份名單,看過一遍,再度合起,就這麽枯坐著等待天明。然而天色將明時,何茂丘推開房門,恰好看見滿身露水的母親。

她手裏還牽著睡得迷迷糊糊,抱著一個肉包啃的小五娘。

“謝娘子走了。”

“至於你寫信集結的那些學子,我親自去讓他們離開了。他們冷靜下來,雖然能狠下心斷絕自己的前程,卻無法為了謝家喊幾句冤,便將家人拖下水 。”

何況,“你當真以為,借過來一個死人的身份,朝廷若是有心,不會查到你身上嗎?”

何茂丘愕然地看著自己的母親。

他的母親親身經歷了何家的敗落,尚且能帶著幾個孩子,咬牙斷絕與娘家的關系上京帶兒子求學,更是早在多年前便一心想著重新何家門楣,自然不是尋常無知婦人。

母親能知道他暗中做了什麽,何茂丘並不意外。

可他做出的決斷,就這樣被打斷。

又是一番滋味。

何茂丘有一股怒意,但對著母親,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來。他僵立了片刻,看著困得連肉包都沒力氣咬的小五娘,溫聲耐心問道:“謝娘子去哪裏了?”

“我去將她接回來。”

何母道:“我不會告訴你。”

小五娘則終於睜開一線眼睛,含含糊糊道:“謝姐姐讓我謝謝大兄,還說大兄能為她做的都做了,此後便不要淌這趟渾水了……”

何茂丘已然推門而去。

-

謝朧睡眼惺忪地坐在客棧房間裏。

她背上還挎著個布囊,也懶得解下來,靠著床靠發呆。

聽到坊市間的傳聞時,她便知道事情比她想得更覆雜棘手了,已然開始擔心會不會牽連何茂丘。畢竟何茂丘將來是要入仕的,先前和她一起為謝家奔走,只怕對他已經有了很大影響。

眼下明知謝家的事是個火坑,她當然不敢讓何茂丘也跳進來。

恰此時,何伯母便深夜來和她說了些話。

告知她,何茂丘竟然私底下聯絡了京中不少為謝家鳴不平的人,準備聯名上書,聚眾游行,準備曝出父親因為《西城春山圖》,而無端被下獄,以此用民怨來逼迫朝廷正大光明審理此案。

謝朧當然明白,這是下策。

可她懂的道理,何茂丘自然也明白,只是因為兩人再也走投無路了。

按著那位趙禦史的前車之鑒,若是不搏一搏,或許謝家所有人就真的沒有活路了。

但這樣的搏法,她可以。

何師兄卻不行。

何師兄有家人,有祖輩的責任,有自己的抱負。更何況,他只是父親的學生,並不是謝家的人,沒必要為了謝家賠進去身家性命,將多年蟄伏努力毀於一旦。

客棧樓下響起叫賣聲,謝朧肚子無意識地叫出聲。

她嘆了口氣,放下布囊起身下樓。

謝朧買了塊米糕,咬了一口,卻沒什麽胃口。

她只好包起來,在街道上發楞。

連下策都落空了。

謝朧心頭空茫,只覺得失落到了極點,連傷心都幹巴巴的。

意識像是擠幹了,只憑借著一股焦急的直覺往前走。

天空不知何時又陰沈下來,昨夜已然停歇的雨水,又細細密密飄灑下來。謝朧順著街道往前尋去,卻沒有找到一家賣傘的鋪子,只好被迫淋了個落湯雞。

遠處有馬車疾馳而來,濺起道旁泥坑裏的汙水。

謝朧躲閃不及,淋了一身泥水。

車夫停下馬車,卻並沒有道歉。

道旁本也有人受累,但一瞧見馬車上的家徽,頃刻間便都偃旗息鼓,更有不少人一溜煙躲遠了。

一時之間,倒是只有謝朧孤零零站在馬車旁。

車內人挽起湘妃竹簾,簾內少女唇邊噙著一點好笑的弧度,上下打量了謝朧周身幾眼,才沒好氣刺道:“謝十一,你如今就淪落成了這樣?”

“別告訴我,你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有。”

謝朧抿了抿唇瓣,沒有吭聲。

那少女便一挑眉,既像是意外,又像是高興。

她居高臨下地譏笑出了聲,“我說對了?”

兩人素日裏就不和已久,眼下瞧見謝朧成了這樣,不痛打落水狗是不可能的。何況甄靈兒本就是極其驕橫惡劣的性格,沒半點顧忌,連裝一裝面子都是不屑的。

只是謝朧不搭腔,到底不夠有意思。

甄靈兒幹脆一把扯開車簾,從馬車上跳下來,幾步走到謝朧身前。

丫鬟急急忙忙為她撐開傘,前前後後的婆子為她披鬥篷的披鬥篷,擦拭裙角水漬的擦拭裙角水漬,烏壓壓將她簇擁在最前方,眾星拱月。

襯得濕淋淋、灰撲撲的謝朧更狼狽了。

甄靈兒更加肆無忌憚打量謝朧。

記憶裏的謝朧,無論在哪裏總能引得所有人的註目。

無論是世家貴族的各家夫人,還是文采雋雅的諸位俊彥,亦或者同齡的少女們,總是會不自覺覺得謝朧是個很招人喜歡的人。

但甄靈兒很討厭謝朧。

非常非常討厭。

“你若是求求我,我說不定願意收留你。”甄靈兒撣了撣袖口的雨珠,得意洋洋地看著謝朧,“聽說你阿爹給你找了門親事,既然連自家郎君都靠不住,說不準我這個外人靠得住呢?”

謝朧垂下眼睫毛,轉而要繞過甄靈兒。

甄靈兒當然不會讓謝朧走。

“你阿爹那些學生,也就齊郁還算有出息。”甄靈兒湊近了謝朧幾分,故意做出嫌棄的表情,“你那位郎君,我甚至連名字都沒聽說過,想來不僅膽怯還是個無能的。除了我,你眼下還能指望誰?”

謝朧悲傷到有些呆滯的表情凝滯一下,眼底閃過一絲不甘。

甄靈兒只當她聽進去了。

“所以,謝十一 ……”甄靈兒唇角翹起,笑得像是一只藏不住尾巴的小狐貍,“你若是願意跪下給我磕三個頭,求我讓你進我家當我的貼身丫鬟,我便保你此後衣食無憂。”

謝朧理也不理她,徑直往前走。

甄靈兒作勢要攔,卻被謝朧撞到了,腳底一滑險些摔了個狗吃屎。

她氣得大叫,“抓住她!”

甄家的丫鬟仆婦見自家小姐吃了虧、動了怒,二話不說,上前一把按住謝朧。謝朧本就一夜沒睡,早飯也沒吃,一被推搡便被推了出去。

踉蹌幾步,一下子摔倒在地上。

謝朧懷裏咬了一口的紙包掉了出來,白白胖胖的米糕滾了一身泥水,看起來格外埋汰。

她看著這塊米糕,沖出一股無名火。

想也不想,謝朧從地上爬起來。

沖上前去,趁著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,結結實實給了甄靈兒一巴掌。

回過神來的甄靈兒一把將謝朧推了出去。

謝朧這回摔得更厲害,連頭帶臉撲入泥水坑裏,嗆咳出聲,連眼前都是模糊一片。但那股無處發洩的惡氣,好像終於松開了一道口子,謝朧喉間哽得厲害。

她覺得自己很想哭,可卻又覺得自己不能哭。

恍惚間,一只手拉了她一把。

謝朧被人從冰冷的泥水裏拉起來,雨水洗掉臉上汙漬,她陡然覺得很委屈。

委屈到想要弓起肩背,哽咽出聲。

然而對方握著她手腕的手很用力,緊緊扶住了她,令搖搖欲墜的謝朧站直了身體。溫熱的體溫從腕間傳過來,匯入脈絡,隱約讓她有種隱晦的心安。

“何茂丘便是這樣照看你的?”

這嗓音有些熟悉。

謝朧模模糊糊看見一道修長清瘦的身影,擋在自己身前。

潮濕的空氣中混雜著幾縷沈水香。

“齊師兄?”謝朧心中閃過一絲古怪的猜測,驚疑不定,很是奇怪齊郁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,“是你嗎?”

身前的人微微傾身,擡起袖子揩掉她面上的泥水。

視線逐漸清晰,謝朧仰起臉看向對方,果不其然對上齊郁漆黑冷清的眼。對方看了她片刻,不動聲色移開目光,卻沒有收回握著她手腕的手。

甄靈兒瞧見眼前的齊郁,面色古怪。

京都差不多年紀的郎君們,她唯獨對齊郁避之不及,有些說不出的忌憚。

畢竟齊郁這人,實在是行事有些古怪。

嗯,平日裏也總是清清冷冷的樣子,沒多少讀書人該有的溫文爾雅,多瞧幾眼只覺得陰郁淡漠,深不見底的樣子,反正她是不願意招惹的。

偏偏今日這情形,像是實打實招惹上了他。

不等眼前少年說話,跟在他身後的佩刀侍衛便已然上前。

腰間佩刀出鞘半寸,雪白森冷的刀光射出,凜然殺氣撲面而來。

甄家仆從哪裏見過這架勢,縱使人多勢眾,也不由後退幾步,竟然是一動也不敢動。

“甄娘子縱馬鬧市,想也是前不久的事。”

“怎麽,眼下想再添一樁官司?”

齊郁仍垂著眼,神情倒有些令人不解的溫和,細細擦掉謝朧臉側的水痕,只眼角餘光掃向甄靈兒,平靜的語氣卻令人不由自主地戰栗。

京都到處都是顯貴,當街縱馬的事少不了。

但上月卻有一樁官司鬧大了,輾轉遞交到刑部齊郁手裏。

本以為齊郁會念在對方身世背景上,大事化小小事化了,誰知他竟然是兜了個大圈子,先是表面客客氣氣安撫了對方,轉過頭便暗中搜集了諸多證據,竟然是將那人從重判了下去,把這家顯貴折騰到在京都徹底無法立足。

他這話,是明晃晃的威脅。

甄靈兒卻不敢發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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